一个重机枪手的传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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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7-02-08 19:31作者:石松峰 吴希莲  摄影:李艺平来源:晋城党史网

三、面对巨大的伤亡,他提出新的“坑道构筑法”方案大显神功,想不到“坑道”竟成为抗美援朝战争的主要依托

1951年3月,22岁的裴东柱以189师567团1营机炮1连指导员(上尉军官)的身份带着6挺重机枪,2门迫击炮,1个步枪班,1个连部共120多人赴朝作战。

初春的丹东,群山积雪,寒风凛冽,鸭绿江虽未封冻,但江水冰冷刺骨。趁敌机轰炸的空档,裴东柱带领全连战士脱光衣裤,背负枪械,一手托举着背包和衣服,一手托着前面战士的肩膀涉水渡江。血肉之躯下到齐胸深的湍急冰冷的江水中,嘴唇都变成青紫色,身体稍一失去平衡就会被急流冲走。在“捍卫和平,保家卫国”的强大信念支持下,人连人,心连心,相互支撑,相互搀扶,未丢一兵一卒,未失一枪一械地安全上岸。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很多战士还没穿起衣服,美军的十几架飞机呼啸着朝江边俯冲过来。裴东柱指挥大家迅速隐蔽,密集的炸弹在连队战士几十米的地方落下炸响。刚刚踏上朝鲜土地的一瞬间,他们就接受了一次与国内战争模式完全不同的考验和洗礼。

此时的裴东柱还无暇考虑在异国他乡,志愿军战士与美国纠结的16个国家的联合国军会如何打。只知道他们团最后的集结地点是板门店一带,幸好他带领的这120多人在刚才的轰炸中无一伤亡,追赶和找寻大部队是他的当务之急。

在路遇朝鲜老乡问询“前面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从什么方向过去了”的时候,裴东柱竟然是操着一口流利的朝鲜语。战士们除听懂了“阿妈妮”三个字外,不知道他“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地和朝鲜大娘在说些什么,惊奇之余,甚是佩服。

原来,在山东曲阜整训学习五个月,除了政治、军事和外交等科目外,朝语和美(英)语日常会话也是连以上干部的必修功课。教朝语的辅导员是吉林延边朝鲜族的一位中学老师,说起来还有一段小插曲:团里几十个连以上干部,朝语口头会话数裴东柱学得最快,记得最多。因为除了他有惊人的模仿力和记忆力外,那就是他比其它人有文化、识字多,他能将朝语每一句话的发音用中文写在日记本上,一有空闲总要“叽哩咕噜,叽哩咕噜”练上好几遍,包括美语(英语)也是这样。在一节朝语会话比赛的课上,辅导员想到底探探他的水有多深,故意问了许多与战争联系不密切的问题,让他用朝语表达。例如“失火了,放火者比谁叫的都响”。学员们一听出此难题,都不禁哑然失笑,但裴东柱都非常流利地用朝语讲了出来,只是腔调中带着一股无法剔除的河南味儿。辅导员微笑着频频颔首,表扬之后幽默地说了一句:“噢!这是一个在河南长大的朝鲜人。”引得大家一片笑声。

人是衣裳马是鞍,长得好看,不用打扮。此时的裴东柱身穿崭新的志愿军服装,人高马大,四指宽的牛皮武装带在腰间一扎,二把盒子枪一挎,身边时时跟着四个通讯员,与在国内背重机枪时不可同日而语,除了脸庞略有点稚气外,精神面貌、气质涵养颇有几分军官的威武和沉稳。在路上,在阵地上常有兄弟团的老战士用异样的目光审视他,悄声问他的通讯员:“这个小孩儿是做什么的?”


老战士裴东柱从朝鲜战场带回的军用被子


通讯员总是傲慢地先从鼻腔里“哼”一声,然后才无不神秘地告诉:“小孩儿?这是我们的指导员,上尉军官!”

入朝三年,裴东柱和千千万万的志愿军战士一样,爬冰卧雪,打坑道,吃炒面,数不清与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打了多少仗。尤其一过江在带着连队去往“三八线”、“板门店”的途中,不知与敌人的飞机和火炮有过多少遭遇。从一开始被动防御到主动还击,裴东柱的机炮连首开了用重机枪打伤敌机的记录。重机枪往高处打的有效射程只有300多米,裴东柱以他的机智与勇敢,指挥机枪射手设伏在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的前谷后沟的高地,让机枪子弹的弹道与飞机的飞行轨迹形成一条直线,抓住敌机向下俯冲的瞬间,迎头射击,屡屡奏效。这样做与其说是子弹射中了飞机,倒不如说是飞机撞上了子弹。飞机速度与子弹速度的叠加成倍数地放大了重机枪对敌机的毁伤力。这一经验被在全军推广,机炮连战士甚是荣光。

然而,在裴东柱内心值得终生铭记的是他改进的“坑道构筑法”在朝鲜战争的后期发挥了巨大作用,避免了志愿军更大的伤亡。但他又始终不愿承认这与他个人有多大直接关系,他只是说:“那是别人那么认为的,我只是多动了些脑筋,在自己连队那么做了。一切都是千百万志愿军战士和指挥员集体的智慧。”是啊!一个小小的上尉军官怎能承载得起这个比山岳厚重,比江海深远的历史功劳和荣誉,毕竟有16万同胞兄弟将鲜活的生命留在了那里。

志愿军刚入朝由于经验不足,敌人作战是以飞机大炮为主,志愿军是炒面加步枪,双方武器装备和作战模式严重不对等。美军的飞机一出动就是几十架上百架,地毯式轰炸过去,地面寸草不留,即使一阵多管火箭炮打过来少说也有二亩地大的杀伤范围,我军伤亡很大,与敌军的伤亡比为10:1。我方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战士和连以上干部都是在还没有见到过敌人的影子前就牺牲在了行军的路上、阵地上、工事里,甚至是坑道里。

一次次擦干战友的血迹,一次次掩埋烈士的遗体,裴东柱在思考着一个严峻的问题:作为一个指战员,在暂时无法有效消灭敌人的情况下,首先必须学会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不仅不是一个合格的带兵者,而且是对祖国的犯罪,对人民的犯罪。为了首先解决被动挨打的局面,他在阵地上仔细勘察分析连队驻守的地形和飞机航弹、火炮炮弹的来向与落弹点以及航弹的钻地深度。用皮尺拉,用脚步量,用拇指密位法测量、计算。发现我军阵地普遍存在坑道埋藏浅,掩体定点不科学的问题。从山顶直接向下挖的坑道,离地表的覆盖层只有三四米,飞机炸弹可直接穿透在坑道内爆炸;随意选个高地或崖根修筑的机枪掩体或迫击炮掩体,暴露在敌人的望远镜中,很容易被敌人的精准火炮打中。

他首先将连队的6挺重机枪和2门迫击炮精心选择前崖后沟的地形作工事,无论飞机与火炮,落弹点近一米掉在了崖下,远一米会从头顶飞过落在后面的沟里。然后在马粪纸上用铅笔不停地写写算算,勾勾画画,战士们不清楚他在琢磨什么,识字的战友说:“指导员在设计坑道构筑法。”不识字的说他在画地道图。直至遵照他的指挥,在离山头15米以下重新挖掘坑道,按照图上尺寸,新筑坑道宽1米、高1.2米,拱形顶,每10米一个射击口,每15米一个隐蔽部,15米的覆盖厚度,炸弹穿不透,炮弹震不塌,极大地降低了我军的战地伤亡。团政委王致和领着一拨首长看了他们的新坑道,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好!值得推广。”临走还将裴东柱画在马粪纸上的方案要去了。

不知是那张马粪纸长了翅膀,还是付出巨大牺牲后,全军对构筑坚固、安全、隐蔽的坑道有了经验性的认识。山头15米以下才能构筑坑道成了后来志愿军战士人人皆知的常识。尤其后期的抗美援朝战争,实质已演变成了一场依托坑道为主体的战争,从“三八线”一直将坑道挖到了鸭绿江。屯兵靠坑道,兵员休息靠坑道,弹药口粮储备靠坑道,通讯联络靠坑道,运输补给靠坑道,包括苏联的卡萩莎火炮等先进武器许多都是从坑道运达“三八线”的,坑道挖到哪里仗就打到哪里。

通过多次的战斗观察,裴东柱认为,与联合国军只能近距离打,与敌人拼消耗不是我军的强项。敌人逢开战之前总是先用飞机轰炸,然后用火炮轰击,把山头炸成一片焦土、石头炸成粉末后才要组织步兵地面进攻。他们的部队是雇佣军,士兵打仗是为了挣钱,一个个最怕死。大炮轰击时,能远远地看见他们铺开毯子,坐在上面吃罐头、喝啤酒。大炮不响了,他们才要稀哩哗啦组织冲锋,离我们阵地还有二里地就开始朝我们开枪,大都是无效的射击。

每当飞机和大炮响起,裴东柱总是命令战士们:“睡觉,睡觉!”直到火炮停歇,敌人的枪声由远及近才命令战士们冲出坑道进入掩体,一直等到敌人冲到阵地前30米时才下达“打”的命令。一时间机枪、步枪、手榴弹、迫击炮同时开火,总能以较少的消耗和伤亡取得战斗的胜利。所以敌我的伤亡比例到了1953年初已将1:10这个数字颠倒了过来,变成了10:1。美军无奈地说:“志愿军都是老鼠,钻在坑道里不出来,打得赢才打,打不赢就钻回洞里去了。”

这话传到坑道时里,大家哈哈大笑。裴东柱调侃地说:“志愿军不光是老鼠,还是麻雀、老鹰哩!地道战、地雷战、麻雀战、歼灭战,我们八路军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就用上了。这是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好战法,他们美国鬼子没见过。”

有党中央、毛主席的英明指挥,有祖国人民的坚强后盾,志愿军在朝鲜越战越勇,越战越巧,越战越会战,越战越有底气。土耳其向朝鲜派去一支拥用6000人的一个精锐旅,但这一消息被中国安插在美国的间谍得知,火速向中方通报了情况,于是彭德怀命令:“包围他!打一个榜样给联合国看看!”当土耳其旅正列队集合等待检阅的时候,志愿军第一炮兵师的火力猛烈打响,数万发炮弹呼啸着打在检阅场上,6000多土耳其兵毫无准备,无处可逃,两个小时内检阅场上倒下了3000多具尸体和2500多个伤兵。这成了志愿军军史上“两个小时消灭一个国家”的经典佳话。裴东柱常用这个战例来鼓舞士气。

说来也怪,裴东柱18岁参军,从国内解放战争到抗美援朝整整8年,枪林弹雨,炮火连天,身经百战,杀敌无数,竟然没有被敌人的一颗子弹打中过,没被一块炮弹皮击中过,甚至连层皮也没擦破。最险的一次是在阵地上视察,冷不防美军射来一梭子卡宾枪子弹,“嗖嗖嗖”左臂觉得一阵凉风,子弹打得棉絮飞舞,脱下棉衣一看,袖子被打掉一块,胳膊却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也算是一个传奇。

当战士们好奇地问起此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念过《圣经》,敌人的子弹不敢找我。”

“什么是《圣经》?怎么念的?”

裴东柱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眯起眼睛:“呜哩呜啦,呜哩呜啦……”说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美国英语。

“连长,你念这是什么意思?”

裴东柱睁开眼睛用地道的河南话回答:“我是杜鲁门他爹,我是杜鲁门他爷!”(杜鲁门是当时的美国总统)

逗得战士们哈哈大笑,嘴里的炒面都喷了出来。

其实,从唯物主义的角度解释,偶然性中有它一定的必然性。它的必然性就在于他“消灭敌人必先保存自己”的理念和实践,要不他怎会一入朝就首先研究“坑道构筑法”和“掩体选址法”呢?不也正是这样才避免或减少了许多战友的伤亡吗?

因此荣获的一套由金日成颁发的抗美援朝军功奖章和证书成为裴东柱终身珍藏和荣誉。

朝鲜停战之后,裴东柱和千千万万志愿军战士一样重新投入祖国的怀抱,成为全国人民尊敬和拥戴的“最可爱的人”。在河北辛集疗养休整一年多,裴东柱脱去了战争的尘埃和疲惫,焕发出了别样的青春与容光,1956年春节前,团首长给了他一个梦寐以久的奖励,给他七天假期回老家看望离别12年的父母与亲人。

还没踏进家门,村里就炸开了锅——“柱子活着回来了!”谁也没想到,当初要送给地主吃口活命饭的孩子不仅能活着回来,还励练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青年军官,父母喜极而泣,抱着自己的孩子久久不愿放开。乡亲们把院内院外挤得水泄不通,然而最忙碌的还是他的几个婶婶,走马灯似地在方圆十几个村帮他物色对象。百里挑一,千里挑一,最终将师高村一个22岁叫师金荣的漂亮姑娘领到他面前时,他简直不敢相信,在战火硝烟之外的灿烂阳光下,竟有如此貌似天仙的姑娘,心中有一万个说不出来的欢喜。长辈们也早已从姑娘娇羞红润面庞上破译了其心底的密码,在开心爽朗的笑声中迎来了除夕鞭炮的鸣响。

然而七天的假期已尽,初一天黑前必须赶回部队。槐树下、长亭间,弯弯村道向天边,道不尽的离别话,抹不尽的亲情泪。裴东柱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招手地再次离开了家乡。从此心中无形又多了一份思念和牵挂,那个明眸皓齿、面如桃花的她。

半年后,“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地方建设,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让军人本色在地方经济建设中发扬光大”的决心书被裴东柱第一个贴在了团部的墙上。得到部队同意,远在家乡的师金荣被接来部队与裴东柱喜结伉俪,成为随军家属。但裴东柱与新婚的妻子在部队仅仅生活了6天,就再也按捺不住奔赴地方搞经济建设的火热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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