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刘嘉铭引狼入室  七二八山村惊变

这是一个狰狞的夜晚。黑沉沉的夜幕，像锅底一样，遮住了天上的繁星，只有一两颗在顽强地眨着眼睛，但也显得那么微弱无力。隐在树丛中的猫头鹰，不断发出惨厉的叫声，使人毛骨悚然。老人们说，猫头鹰叫，这是不吉之兆，恐怕是有什么祸事。因此，各家各户吃过饭，都早早地催促孩子们上床睡觉，偌大的大宁村，变得一片死寂。

正当人们进入睡梦之际，在离村十多里外的银匠山脉，有一支队伍在悄悄地运动部署。所有的人都接到严厉命令，不准说话，不准咳嗽，不准打手电，就连随队马匹的蹄子也都被布包着。几百人的队伍，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枪刺在夜色里闪着寒光。

这支队伍实行分段布兵，轮番警戒着向前替换推移，于凌晨四点左右全部集结到银匠山下一个叫老山沟村的地方。

这是由县城和风圪堆、风神庙、王家庄、山头等据点的日伪军组成的一支远程奔袭部队，其袭击目标是大宁村。

自大宁村断绝对敌维持后，这个地方就成为日本鬼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将其拔除而后快。为此，日军多次对这里进行围困、扫荡和偷袭，只要得逞，必施之以残酷的“三光”政策。但是，村民们在党支部的领导下，誓与鬼子不共戴天，全村男女抱着与家乡共存亡的决心，日夜站岗放哨，村内村外戒备森严，武装民兵枕戈待旦，交通要道埋设地雷，时刻准备对付鬼子的进犯。在李凤歧等内线人员的配合下，鬼子每次出发扫荡，村里都能事先得知信息，并及时采取“三光”对“三光”的应对策略，即在获知鬼子进犯时，立即将全村老幼疏散隐蔽到大山里，让所有人员走光；实行坚壁清野，将粮草藏光；凡能搬动的财物，组织群众运走，牲畜全部赶上山，将可用之物搬光。同时，把村内村外水井、水囤全部密封，将道路破坏，不给鬼子可趁之机。村政府、武委会还制定了极为严厉的内部纪律，要求男女老少必须服从统一指挥，不准各行其是；必须保持民族尊严，不准给敌人通风报信，发现者以叛徒、内奸罪名论处；必须保守机密，对村内的一切防范布置守口如瓶；必须以维护村民整体利益为重，不得为个人蝇头小利而损害大局。

一天晚上，值岗民兵发现一个人鬼鬼祟祟向西坪的坚壁处走去，就悄悄地尾随其后。该人来到此处，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就拿起随身携带的铁锹挖起来。值岗民兵认定是汉奸前来破坏坚壁清野，立即发声喊道：“住手，你是干什么的。”该人看到行动被人发现，丢下铁锹和东西就跑。值岗民兵喝止不住，开枪将其击毙。待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本村村民郭德财见财起意，私自前来盗窃坚壁物资。

这件事发生后，在村民中引起很大震动，村里趁机因势利导，进一步严明了号令。

鬼子从正面突破的企图破产后，转而通过汉奸寇聚世等人，从大宁村内部寻找薄弱环节。寇聚世接到日军红部指令后，首先与大宁村原日伪情报员，维持会主事刘嘉铭接头。拉拢刘嘉铭充当内奸，企图假刘嘉铭之手摧毁大宁村这块红色堡垒。

刘嘉铭和寇聚世的关系非同一般。早在日寇入阳之初，刘嘉铭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寇聚世相识，二人臭气相投，称兄道弟，一拍即合。张华、刘申富慑于日寇凶残而主动辞去维持会主事后，寇聚世就曾活动让刘嘉铭出任维村会主事，没想到张仲荃也选择刘嘉铭来代替张、刘二人。这使他们大喜过望，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一垂涎已久的肥缺搞到手。不久，张仲荃很快发现刘嘉铭的种种劣行，断然将他撤职。这引起了刘嘉铭的强烈不满，在寇聚世诱惑和策划下，刘嘉铭暗地充当日寇坐探，秘密跟踪阳北公安局负责人张旭东，导致张旭东家三次回家三次被寇聚世突击搜捕，只是由于张旭东机警过人，才没有落入敌手。此后，刘嘉铭一改其浮浪子弟的嘴脸，花言巧语，伪装进步，骗取了新任支部书记何象立的信任，混进村民兵组织并担任了武委会主任。武委会是大宁村断绝对敌维持后，为开展全民武装抗日而设立的一个村级军事组织。初期由阳北军事部长栗顺兴兼任，不久由王书正担任。王书正任职一年多的时间，又改为李凤歧胞兄李高林担任。敌工站移驻大宁村后，为加强内线联系，徐毅、张健民指示李高林专门负责与李凤歧的情报联络，不再担任武委会主任。这样，武委会主任一职出现空缺，刘嘉铭乘机拼命表现，终于在四四年一月，争到武委会主任一职。刘嘉铭此举，并不是真正想为抗日工作效力，而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利令智昏，预料日本人在中国必成气候，想利用这个职务，向日本人暗通情报，并通过寇聚世这条线，巴结日军红部要人，一旦日本人灭亡中国，他就可以成为日本人的功臣和座上客，说不定还能捞个一官半职。

但是，由于流氓本性所决定，刘嘉铭掩饰得再好，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一天晚上，刘嘉铭以查哨为名，在芦河岸边截住一名行商，刘嘉铭看该人像是富贵客商，就污蔑其是日军便衣，强行没收其全部货物和随身携带钱物，并一律装入个人腰包。没想到该商人并不吃这一套。商人访查到抢劫他的人是大宁村的刘嘉铭，就找到村里，向时任抗日村长的琚景云告了一状。琚景云把情况汇报给何象立后，何象立当即把刘嘉铭叫到村公所，进行了严厉批评，迫令刘嘉铭把抢劫财物返还商人，并宣布撤消刘嘉铭的武委会主任职务，由民兵队长谭天兴接替。刘嘉铭过了不到半年武委会主任的瘾就被扒掉，又恨上了琚景云和何象立。恰逢寇聚世深夜秘密潜入刘嘉铭家，看到刘嘉铭失魂落魄的样子，惊问何故，刘嘉铭备细说了一遍，寇聚世说：“看起来这帮穷鬼无论如何都容不得你，你也不要再与他们假意周旋了。干脆一头扎到皇军那边，皇军绝不会亏待你。”刘嘉铭说：“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杀人。杀张仲荃、杀琚景云、杀何象立 ，杀张旭东，再捎带杀那个与我作对的刘留胜父子，方解我心头之恨，你们能帮我把这几个仇人杀了，让我干什么都行。”寇聚世说：“我这次来找你，就是皇军让我来的。只要你把村里的军事部署、设防情况、民兵人数、武器装备摸清楚，上报给皇军，皇军很快就要进攻这里。到时候，你不光帮皇军拔掉了与皇军作对的眼中钉，成了皇军的座上客，而且也借皇军之手，除掉了你的仇人，岂不是两全其美？”刘嘉铭大喜道：“知我者，聚世兄也！皇军需要什么，我一定尽力提供。我当了半年的武委会主任，穷鬼们搞的那一套，我都清楚。保证让皇军兵不血刃，拿下这个死硬堡垒。”

于是，昏暗的油灯下，两个人渣的头凑在一起，密议了很久……

夜静时分，刘嘉铭送寇聚世出村。经过村公所大庙时，他们看到一个人躺在庙前的台阶上。刘嘉铭近前一看，是民兵刘铺魁，可能因为站岗时间过长发困，头枕着步枪睡着了。刘嘉铭一眨眼珠，肚子了冒出一股坏水：何不趁机把这小子的枪盗走，作为给皇军的见面礼？想到此，刘嘉铭就地捡起一块砖头，轻轻把刘铺魁的头搬起，把枕着的步枪抽出来，然后把砖头塞进刘铺魁的头下，困觉的刘铺魁全然不知。刘嘉铭把步枪交给寇聚世，自己一溜烟跑回家去。

日军红部得到刘嘉铭的情报后，迅速组织突击队，对大宁村进行突然奔袭，为避人耳目，日军将这次行动列为一级机密，除少数铁杆汉奸外，崔永法、李凤歧等人均不知情。

拂晓时分，日伪军完成了军事部署，兵分两路展开了攻击行动。一路顺芦苇河急行军，从下黄崖经西坪、西岭，占领西边制高点。一路从老山沟而出，涉过芦苇河，绕瓦窑沟、东岭、鱼岭、小庙岭，占领东边制高点。为保密起见，一经发现陌生人，日军就将其杀死。在老山沟，村民王法仓外出解手，被鬼子乱刀砍死。在下黄崖村，日军将放哨的民兵班长高郭有用匕首刺死。在西岭，日军将从格沟庄看亲戚返回的村民郭书太击毙。黎明时，两路日伪军避开地雷和暗哨，悄然到达指定位置，完成对大宁村的包围。

正在东岭站岗的民兵班长刘留胜、副班长刘拴拴忽听鱼岭上脚步杂踏，并有叽里咕噜的说话声，马上意识到是日本人。刘留胜留下刘拴拴观察监视，自己急速带领王恒太、王保太、王接和、吴贵成四个武装民兵回村报告。

这几人刚进村，刘拴拴就看到从东岭下来一群穿黄衣服的日军和穿黑衣服的警备队。刘拴拴于是也急忙返村。走到村东头时，和一名警备队员相遇。刘拴拴认出他是马寨村人郭进财。因郭进财在村里原氏家当过伙计，俩人十分熟悉。刘拴拴正要和他打招呼，郭进财一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并轻轻往后扭了一下头，暗示他不要往后走，后面有日本人。机灵的刘拴拴一闪身，趁机走脱。

从东岭偷袭的几十名鬼子端着枪，从鱼岭小道进村。走到南场院，恰遇早起的村民刘科科、李长管开门出来，日军以为这就是刘嘉铭说的刘留胜父子，一涌而上将二人刺死。

接到报信的民兵队得知日军偷袭后，赶紧组织群众突围，但为时已晚。村民们有的刚刚起床，有的还在沉睡。忙乱中，敌人已从四面逼近，民兵们放枪抵抗了一阵，没有挡住敌人的攻势，只好边打边撤，冲出日军的包围圈。

激烈的枪声惊醒了熟睡的村民。村里大人叫，孩子哭，乱成一团。除少数村民跟随民兵转移外，没来及跑走的村民一出门，就被日军用刺刀逼着，驱赶到王家崖底的一片开阔地上。

天完全放亮了。几百名手无寸铁的村民，被日军团团围住，四周架起了机枪。亲自指挥这次远程奔袭的日军红部副司令官岛田站在人群面前，用日语叽里咕噜喊了一阵，一个翻译官大声说道：“皇军说了，只要你们交出共产党干部、八路军和民兵，皇军就大大地开恩放过你们。否则，通通的格杀勿论。”但是，黑压压的人群里，没有一个人做出应答。岛田气急败坏的把手一挥：“给我搜。”几名如狼似虎的鬼子士兵立即冲进人群中，孩子们吓得直往大人怀里钻。

鬼子发现一人穿着女人装束，但看光景又不像女人，上前将其拖出场外，从头上揪下女人头巾，露出乱蓬蓬的花白头发。众人一看，此人是原维持会主事张华，为侥幸活命而化装成女人。鬼子问其是什么人，张华瑟瑟发抖口不能言，鬼子骂了一句：“八格。”手起一枪，将其当场刺死。

人群中还有一个叫锁海的补锅匠，晋城人，姓氏不详，带着其徒弟昨日到村做补锅生意，因天晚借宿村人家中。早起挑着担子出村时，被偷袭的鬼子堵回村里，在人群中搜查的鬼子见他们挑着一幅补锅工具，疑是八路的军工人员，又将师徒二人拖出人群杀死。

不到片刻工夫，已有三人血溅当场，被砍杀的尸体惨不忍睹。场上男女人人瞪着惊恐的眼睛，紧紧的靠在一起。

岛田见杀死三人后，仍无人站出来指认共产党、八路军和县区村干部，又命令日军士兵扑进人丛逐个观看搜查。此时，刘嘉铭也装模作样混在村民中。当鬼子走近时，他用嘴一努，鬼子马上扑上前，从刘嘉铭身后拖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抗日村长琚景云和五区区委委员琚天贵叔侄二人。

琚景云因逐户动员村民疏散，没等到撤退，就被敌人堵住了。琚天贵则因回村联系工作，并顺便看望父亲琚景玉先生，也落在敌人包围圈中不得冲出。

搜查的日军士兵上前与岛田耳语了几句，岛田奸笑着说：“吆西，大大的好，八路人员终于抓到了。”他走到琚景云、琚天贵二人面前，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问道：“你们的，八路的干活。”琚景云说：“我们是普通的中国人。”岛田摇摇头说：“不，不，不，你骗人，我们的内线人员早已把你们的情况报告给了皇军。你们是大大的八路。”说着口风一转，厉声喝问道：“快说，这场上还有谁是共产党、八路军？村里的干部和民兵转移到哪里去了？不说死了死了的。”琚景云把头一扭，倔强的说：“不知道。”岛田又转问琚天贵：“你的可愿与皇军合作？”琚天贵轻蔑的说：“你以为中国人都像那些汉奸一样没有骨头吗？趁早死了你那条心吧！让我与你们这些杀人魔鬼合作，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岛田怒极，下令把这二人绑上，押在一边。

看到琚景云、琚天贵叔侄二人被抓，不知谁喊了一声：“不许随便抓人。”紧跟着，众人大着胆子七嘴八舌的喊：“请太君放了他们吧，他们是良民。”几百人可着嗓子大叫，声势颇为壮观。

岛田没想到这些手无寸铁、衣衫褴褛的山野乡民，竟还敢指责皇军，他抽出指挥刀，疯了一般大叫：“机枪的准备。”眼看村民们又要有更多的人倒在枪弹之下，琚景云、琚天贵二人一边拼命挣扎扭动，一边大声喊道：“小鬼子，不要开枪。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什么也不知道。有本事冲着我们来。我们就是共产党、八路军和区村干部，我们的事与他们没关系。”

岛田狞笑着对二人说：“只要交出你们的组织，我们就放了这些人。”

琚景云说：“两军交战，不斩无辜之人。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你为什么要拿我们威胁无辜平民？”

岛田说：“你的大大的错了。大日本皇军纵横全世界，岂可受那些陈腐规矩的约束？”

琚天贵说：“你们不顾道义，滥杀无辜，哪里像一支军队？连大街上的流氓地痞都不如。”

岛田不屑和二人斗嘴，命令日军士兵再度冲进人群搜索可疑之人，不一会儿，又有四十余人被拖了出来。并被鬼子一一上了绑。

岛田围着四十余人转了一圈后，停下脚步，指着琚景云、琚天贵问：“他们二人是共产党、区村干部，你们的可知道？”大家齐声说：“不知道。”岛田又问：“你们村的共产党、民兵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回答仍然是不知道。岛田说：“那你们中间有谁是共产党、八路军，只要招认了，皇军大大的有赏。”四十余人就像约好了似的，又齐声答道：“我们都不是，我们是庄稼人。”

岛田感到自己遭到了戏弄，不由得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吼道：“死了死了的，给我统统枪毙。”立即有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这四十余人。

千钧一发之际，村外忽然传来激烈的枪声，并伴随着一阵阵喊杀声，原来是撤出村外的民兵队，找到区干队，合兵一处，紧急赶回来救援乡亲们。琚景云、琚天贵二人对视一眼，兴奋地向村民们喊道：“乡亲们，不要怕，我们的队伍打回来了。”早已被八路军打怕的岛田不知八路军到来了多少人，但他心里十分清楚这次偷袭已经失败，只好无可奈何的下令撤退。

日军此次偷袭，共杀死村中男女九人，逮捕区村干部二人，抓走无辜村民四十余人，抢劫牲畜六十余头。在八路军地方武装打击下，日伪军押着被抓捕人员和抢劫的牲畜，沿芦苇河向县城逃窜。经过汉上村时，将被抓捕人员关进汉上大庙，琚景云、琚天贵二人则被关入风圪堆据点。

这一天，是1944年阴历七月二十八日，史称“七•二八事件”。

（责任编辑：崔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