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王书润循循劝导  张书铭弃暗投明

入春，阳北县委召开全县党政军群干部大会，县委书记陆达号召全面展开对日伪的攻势，要求各级干部无论从事什么性质的工作，都要根据武装斗争与政治瓦解相结合的方针，利用亲戚、朋友、同乡、同学、师生、邻居等各种关系，积极主动的争取教育伪军官兵和在各级伪政权中服务的伪职人员投诚反正，向抗日阵营靠拢，从而削弱敌伪统治，壮大抗日力量，加速日本鬼子的垮台。

在聆听陆达书记的报告时，二区农会主席王书润想起了一个人：张书铭。张书铭是大宁村油坊场人。王书润刚出生时，由于缺奶，他的父亲王保就雇用张书铭的母亲为王书润当奶妈。由于这层关系，王书润和张书铭从光着屁股开始，就玩泥巴，打水仗，非常要好。王书润比张书铭年长两岁，从来对张书铭十分关心。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要先尽着张书铭。别的孩子欺负张书铭，王书润也总是向着他，为此，张书铭对王书润十分感激，对王书润的话从来是言听计从。在两家大人默许下，二人实际成为干兄弟关系。

王书润虽是富家子弟，但却一贯倾向革命，同情穷人。在张仲荃发动农民监政救国运动时，他帮助张仲荃清查村社帐务，揭露社团黑幕，使一干土豪劣绅包括他父亲大失面子。大宁党支部成立后，鉴于王书润的进步表现，吸收他秘密参加了党组织。阳北扩充县区领导力量时，大宁村大批骨干被抽调，王书润也被抽调到二区，担任了农会主席。

张书铭的父亲却是一个贫苦的庄稼人，因为生活无着，在一九四一年日本人扩招伪军时，张书铭参加了警备队，两个出身不同的干兄弟，就这样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张书铭参加警备队后，开始时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但是，他慢慢地从中看到，跟着日本人也能尝到些甜头。除了吃住不再发愁外，那身狗皮衣裳多少也能唬人。每逢清乡扫荡，借着这身狗皮，他趁机捞了不少油水。就这样，张书铭纯朴的本性逐渐淡化，他学会了吹，学会了抢，学会了对人耍蛮横，慢慢得到上司赏识。由士兵、班长到担任警备队的小队副。对此，已经成为共产党员和革命干部的王书润很是鄙夷，渐渐疏远了和张书铭的往来。

听了陆达书记的报告后，王书润心想，既然每一个党员干部都有分化瓦解敌伪的义务，那么，张书铭作为自己的一个兄弟，就不能光是对他的行为感到鄙夷，而应义不容辞的做好他的争取工作。因此，一散会，王书润就找到陆达，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陆达的赞同和支持。

但是，王书润似乎有些犹豫，他吞吞吐吐的说：“陆书记，我这位老弟，没参加警备队前，还是比较纯朴的，这几年，可是有些变坏，跟着鬼子清乡扫荡的事干过，抢劫老百姓的事也干过，如果要争取他，怎么看待他过去的这些不光彩事情。”

陆达说；：“对于这一类问题，我党我军的政策是很清楚的，任何在敌伪方面做事的人，只要他能够不再与人民为敌，我们就敞开大门欢迎他，即使是他的手上沾过共产党人和抗日志士的鲜血，只要他能放下屠刀，与我们合作，我们也可以既往不咎。我们采取这样的政策，就可以使许多做过错事、坏事的伪军官兵和伪职人员减少心理压力和思想顾虑，主动弃暗投明。我们多争取一个人，抗日力量就壮大一分，敌人的力量就削弱一分。这种逐步的量变，到一定时候，一定程度，就会形成不可估量的质变，将敌我力量悬殊的局面颠倒过来，由敌方势力占上风，变成我方势力占上风。你的这个干兄弟虽然干了一些对人民不利的事情，但处在那种环境，是可以理解的，只要他能够回心转意，愿意为我们做事，那么，在抗日胜利后，照样可得到政府的宽大，立功者还可受到任用。”

陆达的一番话，给王书润吃了定心丸，他向陆达表态说；“我明白了，我一定要努力做好书铭的工作，让他成为我们的人。”

回村后，王书润首先找张书铭的父母和妻子了解张书铭的情况。他父亲叹着气说：“书铭真是走了一条错路，咱们村现在成了根据地，那些抗属烈属们，又是挂光荣牌，又是村里救济帮助，多风光呀，咱家却成了伪属，到人前都不敢抬头。”王书润说：“我就是来和奶妈和干爹说这个事，日本鬼子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你们要做书铭的工作，让他认清形势，不要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否则，当有一天抗战胜利了，你们一家人都跟着他背黑锅。”书铭妻子问：“哥，他现在回来，政府能要他呀。”书润说：“可以，我已和县里陆政委说了，只要书铭不再真心为鬼子办事，能做到身在曹营心在汉，政府就会宽大他，他要是愿意回来，政府也会妥善安置他。你们可以给书铭捎个信，他再回来时，就说我要跟他谈一谈。”书铭妻子说：“书铭回来时，我一定让他找你。”

张书铭参加伪军后，由于和干兄王书润走的道路不同，逐渐地和王书润生分起来，两人已多日没有来往了。当张书铭听到妻子转告，说干哥要找他谈话时，心里非常矛盾。他知道，干哥是共产党那边的人，见吧，生怕挨干哥的臭骂，不见吧，他也明白跟着日本人没有出路，万一有一天小鬼子战败，乖乖地滚回东洋岛，那自己岂不是一点出路也没有？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决定见干哥一次，先探探他的口气再说。如果干哥一点面子也不给，雷霆霹雳的骂上自己一顿，那他就不再认这个干哥，就跟着日本人混一天是一天算了，谁让自己当初选择了这条路呢？

出乎张书铭预料，王书润和他见面之后，不仅没有骂他，反而对他十分热情和关心，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这使张书铭十分感动，心里的那些疑虑和拘束慢慢消除了。

王书润问张书铭：“小弟，你在那边觉得怎么样？”

张书铭叹口气说：“润哥呀，还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混口饭吃罢了，比起在家里来，觉得要好一些。在家里，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大人孩子饿得嗷嗷叫。在那边，除了有吃有穿，还不时得些外快。只是，只是名声不大好听。”

王书润问：“那你想过怎么办吗？”

张书铭说：“没办法，我看日本人目前的势力还很大，一时半会也跨不了，我就这么瞎混吧，起码老婆孩子跟着我不受罪。”

张书铭说：“小弟，恕我直言，你这么做可是要不得的。日本鬼子到咱们中国来，烧杀抢掠，对我们中国人犯下多少罪行？任何有良心的中国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你怎么还要心甘情愿的为他们卖命呢？为了混口饭吃，难道连中国人的尊严和骨气也不要了吗？古人尚且能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何况我们今天是处在民族存亡的生死关头，怎么能是非不分，亲仇不辨，去帮助我们的敌人呢？如果你执迷不悟，就不怕落下千秋骂名吗？你可以只顾自己的眼前利益，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的父母、老婆、孩子都要跟着你受连累，在世人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王书润的话，使张书铭的心灵受到震动。他问道：“表哥，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王书润趁热打铁疏导说：“共产党领导人民抗日救国，实行的是最广泛的统一战线战策，凡是伪军官兵，伪职人员，只要弃暗投明，一律欢迎。即使办过坏事，也可以既往不咎。我建议你不要贪恋一时快活，而要积极向抗日阵线靠拢。只要你有这个决心和行动，将来抗战胜利了，你不仅不是罪人，而且会成为有功之臣。”

张书铭似乎一时下不了决心，迟疑着不愿表态。王书润知道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又退一步说：“如果你不能现在做决断，也可以留在那边，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甘心跟着鬼子跑，要收敛自己的行为，不再干坏事，同时，尽可能的为八路军和老百姓提供方便。这样，等打走了鬼子，我们同样可以不按汉奸论处。”

看到王书润这样推心置腹，良言相劝，张书铭很受感动，他说：“润哥，听了你这番话，我感到你是在真心拉我。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咱家乡这苦日子，我根本过不惯。我想再在那边呆一段看看。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再干那些坏事了，我好赖是个中国人，我也要为祖上和家人积些阴德。你们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完成的。”

张书铭的态度，使王书润感到争取他的火候还不到，眼下只能这样了。要让他彻底醒悟，还需要一定时间。于是说道：“表弟能迈出这一步，为兄我也很高兴。以后有时间，咱哥俩多再一起聊聊，既然你不愿马上回来也可以，当哥的我能理解。你刚才不是说愿意帮助我们办事吗？那我就直说，八路军这边，眼下最缺乏的是子弹，请你利用你的身份，为我们搞一部分，这也是对你的一种考验。”

张书铭很痛快的答应了。

不久，张书铭通过其妻，转交给王书润二百发子弹。这使王书润看出，张书铭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他向县委书记陆达汇报了争取张书铭的初步结果，受到陆达的肯定和表扬，并指示他需抓紧时间，加紧做工作，一定要把张书铭拉过来。

有了县委领导的支持，王书润进一步坚定了信心。他采用各种方式和张书铭频繁接触，苦口婆心地对张书铭开导教育，把做人的道理，革命的真理，一点一滴的灌输到张书铭干涸的心田里，他还代表抗日政府，多次对张书铭的家庭进行救济帮助。这一切，张书铭都看在眼里，思想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对王书润说：“润哥，我是一个走了错路的人，你们还能这样不厌其烦的教育我，帮助我，使我看到共产党确实胸怀宽广，是咱们国家的希望。我也不愿再穿这身狗皮了，我已经想通了，跟着日本人没有什么出路，还是回来和你们一起干，才是正确的路子。”

王书润听了张书铭的话，心里很为他的觉悟而高兴，但他没有答应张书铭的要求。他说：“小弟有这个认识和愿望，我代表抗日政府表示欢迎。但是，县委领导的意思，是让你暂时不要回来，而是利用你的身份，为咱们这边多做些实际事情。”

张书铭不理解，他说：“我搞不懂。我不想回来时，你磨破嘴皮非要我回来，我现在想回来了，你们又不让我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王书润解释说：“这也是我们全面分析了你的情况做出的决定。我们认为，你现在留在那边，发挥的作用更大一些，你可以和伪军官兵广交朋友，宣传共产党八路军的政策和主张，争取尽可能多的人转变思想，你还可以利用队副身份，为我们及时提供有用的情报，和根据地缺乏的军用物资。到一定时候，我们会安排你回来的。”

张书铭说：“那好吧，我尽自己所能去做。”

张书铭没有食言。他利用队副身份，获得了不少敌伪动态和机密情报，并通过王书润送达阳北抗日政府。他还借回家之际，偷偷携带出一些枪支、弹药、医药等急需物资，转交给抗日组织。

次年八月，王书润和一区武委会干部张占熊到町店开展工作，夜宿北庄。第二天早晨，日伪军突然将北庄包围。王书润和张占熊正要出庄时，发现了敌情。二人急忙返回北庄内，找支部书记凌揪虎商量对策。凌揪虎认为情况紧急，他们二人又没有良民证，待会儿鬼子搜查时，就会非常危险，催促他们赶快走。王书润便把手枪、文件交给凌揪虎掩藏，然后和张占熊分头突围。不料，王书润一出北庄，就被一伙伪军抓住。伪军在王书润身上搜出一粒子弹。断定他是共产党员的工作人员，当即将他五花大绑，要交给日本人，王书润抗争道：“我是老百姓，你们凭什么抓我？”一伪军小头目说：“凭你没有良民证，身上又带着子弹，我们就要抓你。”王书润说：“良民证我弄丢了，正要去补办。身上的子弹是我捡的，现在每天打仗，子弹头、空弹壳遍地都是，我拿回去攒起来，让铜匠做个铜壶，这也有罪吗？”伪军小头目说：“你不要狡辩，我们把你交给日本人，你自己去和日本人说吧。”

正在争吵之际，一名伪军官来到面前，问道：“你们在这里吵什么？”王书润抬头一看，来人正是表弟张书铭，心中大喜，忙叫道：“表弟，你来的正好，我捡了一粒子弹，想拿回家做样东西，你的这些兄弟们就说我有八路嫌疑，非要把我交给日本人，你快来给我评评理。”

张书铭心里十分明白，如果把表哥交给日本人，他就没命了。他大声呵斥伪军小头目：“你们尽胡闹，他是我二舅的儿子，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是什么八路。真八路你们不去抓，却把我的亲戚当成八路缠住不放，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抽出马鞭兜头向几个伪军士兵抽去。吓得几个伪军士兵抱着头叫道：“张队长，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你的表哥。你就饶过我们吧。我们把他交给你，由你处置，我们不管了。”张书铭说：“这还像句人话，你们把这个人交给我，由我去向皇军禀告，他要真是八路，即使是我的亲戚，我也不会放过他，你们赶快进村搜查吧。”几个伪军抱头鼠窜而去。

张书铭本想当场将王书润释放，但为了不让其他伪军引起怀疑，还是将王书润带到离町店十里外的山坪，找到在此处随日军扫荡的翻译官，向他说明了情况。张书铭是警备队小队副，翻译官岂能不买他的帐，听了张书铭的解释后，挥挥手，让张书铭放人，王书润方才脱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张书铭忽然感到老有人跟踪自己。就连上厕所，身后也觉得有个尾巴。张书铭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日本人肯定已怀疑他私通八路，只是还没有确凿证据，所以派人监视他的行踪。危险已经迫近，想到日本人的残忍和暴虐，张书铭浑身冒汗。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警备队呆下去，于是在一天傍晚，他想法甩掉监视自己的尾巴，冒险从城墙上跳下，一溜烟跑回了老家。

正在酣睡的王书润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他披衣起床，开门一看，是表弟张书铭，感到非常惊讶，忙把他让进屋中，问：“表弟，你这是怎么了？这么狼狈？”张书铭急切的说：“润哥，我不能在那边呆下去了，日本人已经发现了我和你们有来往，派便衣跟踪我，一旦掌握了证据，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到那时，我连个囫囵尸首也落不上，我越想越后怕，就趁他们不备跑了出来，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请你们接受我吧，无论干什么，都比死在日本人手里强。”

听了张书铭的说明后，王书润意识到张书铭这条内线不能再用，是把他撤回来的时候了。他疾速起草了一封致陆达书记的信，找到村党支部书记何象立，让他选派可靠之人连夜到寺头张庄寻找陆达书记，请示对张书铭的安置，自己留下来陪伴惊魂未定的张书铭。

天亮时，送信之人带着陆达书记的复信返回。信中热情地表扬了张书铭弃暗投明的行为，并指示由大宁村妥善安排张书铭的工作，不要使他受到任何伤害。

王书润和何象立商量后，决定暂时把张书铭安排到村公所担任通讯员。

不久，八路军展开扩军动员，张书铭毫不犹豫地参加了八路军，并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张志，意为从此以后，要立志追随革命，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而献身。日本投降后，国民党发动内战，张书铭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到推翻蒋家王朝的斗争中，不幸在江西战役中牺牲。

（责任编辑：崔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