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凶残土匪火烧王璧  仗义援手殃及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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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5-30 21:33作者:吴军雄来源:晋城党史网

一个寂静的夜晚,劳作一天疲累不堪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村中街巷胡同空旷寂寥,如练如带的星河在遥远苍茫的天穹无声的流淌。山野树木隐没在黑暗之中,失去了它们白日的华彩。除了远远传来一两声犬吠,再无其它声息,大地安静得就像一块没有人烟的蛮荒之地。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熟睡中的张健民惊醒。伴着敲门,有人在急急喊道:“仲芳贤侄,快开门,快开门。”张健民一听叫门声如此急促,赶忙披衣下地跨到屋外把院门打开,只见一人浑身赤裸跌进院内。他定睛一看,原是王家崖底的王璧。他忙问:“廷瑞叔,这是咋回事?你咋被弄成这样? ”王璧直喘粗气说不上话来,健民赶忙把王璧扶入屋内,点上油灯仔细一看,王璧脸上身上满是燎泡,还有血痕和青肿,几乎是体无完肤,看样子是受了烧伤。他想起老人说过,人烧伤后尿水可以防止热火内侵,于是顾不得解释,说了句“恕小侄不敬”,提起尿罐就泼了王璧一身。

这么一泼,使王璧一激灵清醒过来。他声泪俱下的说:“仲芳,了不得呀,我家今晚出了塌天大事呀。”

张健民安慰说:“廷瑞叔,你不要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璧说:“是土匪打劫,把我全家烧了呀。”说完掩面大哭。

听到“土匪”二字,健民不由打了个寒战。土匪是万人恨的人间恶魔,他们头脑里从来没有“公理”、“正义”这些概念,只知道烧杀抢掠,绑票勒索,奸淫妇女,残害生灵。民国年间,县城境内打着各种旗号的土匪多如牛毛。尤其是三八年日寇飞机轰炸县城,当地国民党与杂牌部队尚未接敌就溃散偷生。散兵游勇,一变成匪,使匪患更为猖獗。这些兵匪畏敌如虎,对老百姓却凶狠似狼。他们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不是要粮要款,就是起票掳掠,这股土匪刚走,那股土匪又来,前次派款未筹,后次派款又至,无论贫富,均不放过。稍有反抗者,不是当面奸淫其妻女,就是将其剥皮,火烧,砍手,剁足,或用石碾碾死,挂到墙上钉死,即使对孩子也不放过。许多遭害之家的孩子,往往被土匪刀劈、枪刺、或活活撕成两半。百姓深受其害,恨之入骨。而腐败无能的政府,面对匪祸却束手无策,虽多次进剿,均因山大沟深士兵却敌等故,每次都是无果而返,致使土匪更加大胆妄为,走村过府如入无人之境。

在大宁村周围,白岩山一带驻有冯占海股匪,寺头一带驻有韩继云股匪,紫沙腰一带驻有张苇股匪。王璧家出事的三天前,在村后的小庙岭上,张健民的族叔张鸳被土匪打死,村中青年李文彬被匪击伤。次日,土匪又抵村捣毁数家大门,明目张胆,大行抢夺。那么,今晚王璧先生遭遇的是那股土匪呢?

看着张健民疑问的目光,王璧说:“是紫沙腰的武装土匪。当时,我正在家中熟睡,忽然听到猛烈的敲门声,并喝令快把大门打开。我走出院内,听出敲门者是外地口音,且声音凶狠不善。我情知不妙,没敢开门,折翻身跑回屋内,将门上好,把全家叫醒,集合到二楼,抽去梯子,向下俯视。只见土匪撬开院门,进到院内,约有三十余人。眼看土匪就要撬破屋门,我急令长子书瑞用楼内所备砖石投贼。我妻小兰也督率二子三媳揭起楼板铺砖击掷贼匪。次子书庆于窗户上窥探贼匪,指其身影和站立之处,致使数名土匪被击中,疼得嗷嗷乱叫。贼久不得入,于是举枪射击。我大儿书瑞被匪击穿喉部。放枪之后,匪贼见楼上砖石瓦片仍然投掷不停,恼怒之下,从院外搬来谷草、芦苇点燃。熊熊火光中,我看见匪贼全部身着军装,臂章上印有“福勋”二字。为首者臂章名字模糊不得认,但能隐约看出一张字,由此知道是原驻紫沙腰阎军部队,溃散为匪。这时,大火已烧着门窗,进而引燃家中用具,浓烟滚滚弥漫楼上,使人双眼难睁,几欲窒息。瞬间之后,火苗又从楼板窜出。在此危难之际,全家人急到隔壁楼房躲避,但锁固而不得开。此时,楼下枪声大作,火势越来越猛,家人竭力劝我逃离,我心不忍,妻儿便合力将我推跳楼下,身后立马有几人追赶,我连滚带爬,方才逃离匪贼虎口。”

王璧说得口干舌焦,健民赶忙给他倒上一杯水,王璧接过喝了几口,又说道:“我逃出来,先去找了你的婶子,也就是我的妹妹。可是,你叔张鸳前天刚被土匪打死,他们孤儿寡母听见是我,也不敢应声开门。左邻右舍虽被惊醒,但看到土匪人多势众,又有枪枝,也无人敢开门将我收留。没有办法,我才前来找你。贤侄啊,我求你替叔过去看看,救救我的家人吧。长子书瑞喉部中弹,我走时他浑身是血,声音模糊,料难活命。我妻和二子三媳,能救出一个也是万幸呀。”说完又是一阵嚎淘。

健民看王璧先生可怜无助的样子,一者因族叔与其堂妹有婚配关系,二者血气方刚豪气在胸,便说:“廷瑞叔,你别悲伤,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张健民步出院外,绕过油坊场,上到后疙瘩,只见王家崖底火光冲天,王璧的窑楼上满洞烈火外喷,且听到窑上有外地口音说话。正观察时,又听枪声响起。估计此时单人匹马前去,不仅不能救出一人,反而得白白赔上性命,无奈只好循原路返回,将实情告知王璧。至此,王璧明白全家老小万难生还,不由长叹一声说:“千不怨,万不怨,都怨过去他们作孽太多,才招此恶报也。”

王璧为何说这个话呢?此中含有一段内情。

王璧,字廷瑞,号白岩,生于晚清时的一八九二年。五岁入村塾读书,十五岁考入县立一高,毕业成绩名冠全校。时任国文教员、代校长白秉昌拟联盛赞:“高挹群言欧名为最,等超众士尔学为优”。民国五年,王璧考入省立三师(后改为四师,地址在长治——作者注)。民国七年,入山西法政学校。次年,五四运动兴起,他作为该校学生运动领导人之一,曾联合数千学生到省府请愿,亲拟罢课宣言,并常到太原文瀛湖畔作爱国宣传,慷慨激昂,感人泪下。民国九年,入山西地方承政研究所承政班深造。并于民国十年、民国十五年,先后被省府委任为大宁、灵邱两县承政员。

就王璧本人来说,学识人品均堪称楷模。在大宁村中,他为最富之家,但他尚能体恤百姓。民国十三年居家时,他曾致书社首裁减村内迎神社的摊派,被革除社籍,后经村人请愿声援才恢复。民国十七年起,王璧先后被聘为省立四师、阳城中学和省立八中教员。在四师时,当局逮捕共产党人,他暗助学生、地下党员王春和后来成为解放区著名作家的赵树理逃离,亲写书信让二人到大宁村避难,表明他始终具有同情穷人、同情革命的进步倾向。

但是,王璧家人的所作所为却与王璧大相径庭。王璧对家中之事不大去管,夫人陕小兰也就成了女主事。这是一个爱财如命的女人。穷人向她借钱时,借十块她要先扣下三块,一月为限,到时必须还她十块。同时,她对借钱者要先估量此人的还债能力。如觉得借了难还,就抵死推拒。穷人骂她是“出门三声炮,四下一圪眺”,意思是说,这女人即使放高利贷,也不是谁都能借到,她还要百般打听求贷者的底细。王璧家大业大,长年雇有扛长打短之人。为了让这些人多干活。陕小兰一会儿悄悄给这个人塞个馍头,一会儿悄悄给那个人塞个煎饼,并特意告诉说,只给你一个人,别人没有,你不要说,要好好干。结果都以为东家偏向自己,干得十分起劲卖力。时间长了,就慢慢觉出了这个女人的手段。长工们之间也传开一句笑话:“馍馍跑,煎饼撵,气得疙瘩(玉米窝头)干瞪眼。”

王璧的大儿子王书瑞,虽然被匪所害令人同情,但观其在村中的所作所为也不是良善之辈。他伙同其母放高利贷,行小押当,恶行欺人,积怨甚多,深遭村人非议。

王璧的姐夫刘润,亲家张鸳,被人称为王家的两个“护持”,同样在村人中名声不佳。刘润家室富有,当过村长,经常假公济私,抠挖穷人,且为人凶狠,办事霸道,人送外号“土霸”。张鸳依附权贵,积极为其出谋划策,析人家产,调三祸四,为人不耻。

张健民先还以为王璧遭此厄运是由于土匪打劫本性所致,听了王璧“作孽自报”的哀叹,心下豁然明白,定是村中有向王家举债遭拒者,或平时受到王家及其“护持”薄待者,心生怨恨,与土匪暗中串连,借土匪之手报复。就是他本人,也何尝不是深受自己的族叔张鸳之害?但此刻他不愿把话题扯的太远,只是好生安慰王璧说:“廷瑞叔,现在咱们赤手空拳,敌不过武装土匪,熊熊大火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扑灭。而且土匪抢劫阴谋没有得逞,肯定还会寻你绑票。我看你还是躲躲为好。你家后事我明日自会找王家族人商量料理。”

王璧想想也只能如此,于是张健民连夜将王璧送到邻村可靠人家隐藏保护起来。

第二天一早,张健民来到王家崖底,看到王璧家已被烧成断壁残垣,王妻陕小兰及三男三媳皆被烧得焦黑难辨。院里院外挤满了围观村民,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张健民从大家议论中得知,土匪火烧王璧家后,又绑架了王璧大哥王金及二哥王保之子王麟书,并何家-女眷共三人,方才鸣枪撤走。这使张健民感到局势仍然十分危险,赶紧着人给王璧捎信,近日绝对不可露面。同时,他又找到王家族人,将王璧嘱咐之意相告,请他们代为敛葬王璧遇难亲人于鱼岭王家祖坟,所需之费待局势平稳后由王璧归还。这才使七名死者得以安息。不久,被绑票的三人也由各自家中以每人一百二十块大洋赎回。

紫沙腰的土匪通过眼线获息,那天晚上王璧摆脱追捕后逃至张健民家中,张健民不仅为其疗伤,还亲自护送到别处掩藏,不由心生恼怒,恨上了张健民。土匪头子放出话来说:“张仲芳好大胆,竟敢与我作对,我要像火烧王璧那样,放火烧了他的房子,烧死他全家,还要拿住他碎尸万段。”村人听到传言人人惊恐不安,深怕土匪卷土重来累及自己,纷纷逃至芦苇河南岸深山中躲藏。健民大哥张保、二哥王保更被惊吓得一病不起,不久就先后离开人世。

张家受此打击,全家老少悲痛欲绝。健民觉得二位兄长之死与自己有关,心中尤其歉疚难受。想起当年为保证自己上学读书,大哥二哥及全家含辛茹苦,节衣缩食,没过一天好日子。现在自己学业有成,应该报答他们了,可是,他们不仅没有享受到报答,反而受到自己连累丢了性命。每念及此,就止不住失声恸哭,泪沾衣襟。当两位兄长殡葬时,健民执意身穿重孝,灵前叩首,长跪不起,并亲自挽灵抬棺,送至墓地,完全是将二位兄长视之如父。尽管如此,他也觉得难报兄长恩情于万一。

对于健民的悲痛虔诚,大嫂二嫂及三哥兴保虽颇为感动,可又认为正值壮年的两位哥哥惊悸而死,完全是因为四弟一天起来鼓动什么革命、斗争,结果遭人忌害所造成。于是就商量要说服四弟悬崖勒马,洗手不干。

一天,三哥兴保与大嫂二嫂侄子诸人,跪倒在健民面前哀哭不起,惊得健民忙问何故。大嫂说:“仲芳你快回来吧,不要再干什么革命了。连土匪都恨上你了,再革命全家就都没命了。”二嫂说:“家里两根顶梁柱倒了,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咱这家可就垮了呀。”三哥兴保也说:“四弟,眼下兵荒马乱的,都是咯勒鸡(野鸡)上南坡—一咯咕咯(各顾各)。咱也不要再指望什么光祖耀宗了。大哥二哥不在了,就剩咱俩了,还是守着这个家过日子吧。老辈人不是说么,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要不的话,你看大嫂、二嫂,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呢?”

看到自己的亲人这么不理解自己,健民心中一阵揪疼。他将哥嫂侄子扶起来坐好,然后说道:“三哥和两位嫂子的好意我都明白。可是,你们想想,咱家受到土匪威胁,大哥二哥惊吓而死,是因为我干革命造成的吗?如果是的话,那么,王璧是地主,他并没有干革命,为什么比咱家受的害还大呢?王保、王金也是村里富户,他们不仅不干革命,反而恨革命,他们干的坏事你们也知道,土匪为什么还绑架他们的家人,而且连他们本人也不能幸免呢?”

这一下,把三位亲人问住了,他们大张嘴巴说不出话来。健民进一步问道:“再拿村里的情况说,那么多穷人一年到头,受到地主老财多少欺负,不是挨打,就是受骂,难道也是因为他们干革命惹恼了地主老财造成的吗?”

“还有,眼下日本人已占领半个中国,预料我们这里迟早也要被日本人占领。日本人比土匪更坏,更凶恶。问题是,日本人离我们这儿那么远,隔江跨海的,为什么还要跑来占我们的家园,杀我们的同胞?难道也是因为我们干革命影响了他们什么造成的?”

健民提的这些问题太大,太深,哥哥嫂子当然答不上来。兴保说:“四弟是有文化人,你说这是咋回事?”

健民及时因势利导,用明白易懂的语言开导三位亲人:“土匪扰民害民,是因为政府腐败,百姓软弱,他们才敢肆意横行。我们干革命,就是要把政府变成保护人民的政府,就是要把老百姓发动组织起来,抱成团和他们干,到那时,土匪还能这样疯狂吗?”

“地主恶霸敢于任意欺压穷人,是因为政权和土地掌握在他们手里。我们干革命,就是要把他们霸占的权力和土地夺回到人民手中。到那时,地主老财还敢那样对待穷人吗?”

“日本人飘洋过海来打我们,是因为我们国家四分五裂,军阀混战,人心涣散,使他们有空可钻。我们干革命,就是要铲除封建,打倒军阀,振兴国家,让所有的中华子孙扬眉吐气。到那时,小小的日本还敢到中国杀人放火吗?”

“我们现在之所以受土匪欺负,受地富老财压迫剥削,受日本人侵略践踏,恰恰是因为我们的革命还不够。所以,眼下这个样子,哥哥嫂嫂就让我罢手不干,我怎么能答应呢。”

听了健民这一番话,大嫂二嫂和三哥犹如醍醐灌顶,清爽明白了许多。可大嫂依然不饶不让的说:“四弟的话虽然很有道理,可我怎么听着毛病不少。”

健民问:“我的话哪儿有毛病?恭听嫂子指教。”

大嫂说:“听你说的意思,你们干革命,就是打倒这一个,铲除那一个的,可是你凭什么?土匪有枪,日本人有飞机大炮,就是村公所门前,每天还有两个黑狗子扛着烧火棍吓唬老百姓。你们赤手空拳的就能革了命么?我看光说空话挡不住土匪和日本人的机枪大炮。”

大嫂虽然是个家庭妇女,她的平常话语却揭示出一个重大真理,也解开了张健民在王璧事件后久思不解的一道难题,他觉得脑子里像电光石火般蓦然撞击了一下,一个全新的思路在大嫂的启发下瞬间形成。

张健民兴奋的说:“大嫂,你这个毛病挑的好,土匪火烧王璧全家的惨案发生后,我就一直思考如何有效对付土匪,保护村民不受损失,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好办法。大嫂一句话,点亮了我心头一盏灯,使小弟茅寒顿开。你的话不光使我找到保境安民的良方,也使我看出搞好革命的要害所在,我明天就上县里汇报去。”

大嫂说:“看这四弟疯疯傻傻的,我说了什么呀,把你高兴成那样。”

张健民说:“你的话帮我悟出一个道理:干革命必须有枪杆,必须用枪杆子武装民众。咱们有了自己的武装,不管它是土匪、恶霸,还是其它妖魔鬼怪,都统统能够对付。”

可是,三哥兴保终因私心太重,心地偏狭,不能容忍健民离家外出。他说:“你一个小小的区助理员,能有多大能耐。你又不是共产党,更不是县长区长,瞎折腾什么。弄不好把小命也搭进去了。家里眼下正是需要男人的时候,你干脆回来给咱管住家,咱们弟兄俩一个打里,一个打外,一家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看他外人谁敢欺负。你要实在不听哥的话,咱就分家另过算了,你吃你的阳春面,我喝我的疙瘩汤,咱谁也不影响谁。”

健民因党的纪律约束,不能告诉家人自己就是共产党员,只是以“不革命不抗日谁也活不下去”为理由来说服三哥。三哥由于见识短浅,不仅不支持健民的行为,反而认为健民是在外面把心跑野了,看不起现在的穷家烂舍。并且认为他是拿大话唬人。日本人还不定能不能打到这里,就说得那么蝎火,纯粹是给自己找不愿回家找理由。他越想对四弟越反感,铁了心要分家。健民的说服工作未能奏效,挨至年底,只好请族里长辈主持,把家产一分为四,各自居家另过。分家后的三哥一户人丁齐全自可满足,大嫂二嫂孤儿寡母生活困难,可想而知。可是,健民为了心中追求的光明事业,只好把这些儿女情长之事狠心放下,听之任之。

(责任编辑:崔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