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郭维邦改革弊政  减租赋大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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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5-30 21:31作者:吴军雄来源:晋城党史网

郭维邦正式走马上任了。

他来到昔日富人主宰的村公所大庙里,里里外外转了一遍,心里感慨良多。他想起当年与张仲荃等人同盟举事发起监政救国风潮时,在这里和官府村霸的交锋对垒,想起村长选举大会上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流露的热切期待,想起县府在村民请愿后,最终尊重民意,委任自己为首任民选村长时,群众欢欣鼓舞的热烈场面,对这个佛爷庙仿佛有了新的认识。这里岂止是求神拜佛之所,它更是风云聚会之地,是各种势力的角逐场。谁入主这个地方,谁就是这一方土地上的最高统治者。他的施政指向,施政效果,以及他个人的风格言行,都要被当代人和后代人加以评判并打下强烈印记。那么,他当上村长,应该留下什么印记呢?换句话说:他应该怎么样来当这个村长呢?

说实话,他真的很为这个问题犯愁。他不愿意象那些旧式村长一样,为虎作伥,当有权有势者的代理人。也不愿当一个只会上传下达、催粮办差的平庸村长。他知道那么多穷人把票投给他,是希望他为大家撑腰做主,说话办事。可是,面对千头万绪,他应该从何抓起呢?

带着这个问题,他到区上向张健民请教,张健民一句话就点醒了他。

“从改善民生抓起。”张健民说。

“什么叫改善民生?说白了,就是改善老百姓的生存状况,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张健民继续耐心开导。

“那么,老百姓当前的生存状况是什么样子呢?我想维邦你应该清楚,就是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牛马不如,暗无天日。就拿咱村来说,多少年了,一直是天旱雨涝不均匀。财主们肩不挑担,手不提篮,却富得流油,个个锦衣玉食,脑满肠肥。多数人一年到头下死力劳动却吃不上几顿饱饭,穿不上几件像样的衣裳,有的甚至卖儿卖女,逃荒要饭,那种日子真是生不如死啊。”

郭维邦点点头说:“现实就是这样。”

“这种状况是怎么造成的呢?”张健民问。

“我说不准,不过,我觉得似乎与土地有关。”郭维邦答。

“对,根子就在不合理的土地占有上。”张健民肯定的说。

“据我所知,咱们村的土地是倒二八。也就是占人口百分之八十的贫苦人家只占不到百分之二十的土地,百分之八十的土地则被不足人口百分之二十的地富所占有。而且地富所占土地多是水地、平地,贫苦农民所占的土地,多是山地、坡地。地主们手中有地,就能通过出租、放贷不劳而获,穷人无地少地,就只能通过租地、举债来养活自己。

“由于地租是地富们奢侈生活的主要来源,他们在收取地租上就不择手段,变着花样盘利。按时下的情况,地租分为两种,就是定租和活租。定租即土地出租后,不论年成好坏,一律按照定额收租。这就是说,哪怕是歉收年景,打不上粮食,穷人也要向地主交上原定租额。活租是随年成丰歉、收获多少来定,一般在五成左右,最高的达到七成,这就等于穷人辛苦一年,要把一半甚至多半交出去,自己只能留下很少部分。这少部分粮食除了留下种子,连半年生活也维持不了,有的甚至交了租就囤空仓干,群众把这叫做:放下镰刀就无米,终年劳碌饿肚皮。但是,借债比交租更可怕。借债利息有月利和年利两种,月利通常是三分到五分。借粮利率一般是加二加三。即借一斗,还一斗二三升,到期还不清,就得利上加利。许多人还不起本息,不得不以自己仅有的一点土地作抵,到最后无钱赎买,就永远抽不回地,成为地主的佃户、雇农。

“除了地租、高利贷以外,政府的苛捐杂税,田赋摊派也一年比一年多,农民负担一年比一年重,生活已很难维持。面对这个情况,维邦你担任村长后,就必须把改善群众生活作为最紧要的事情来办,争取让村民少受封建剥削。”

听了张健民的指点剖析,郭维邦觉得心里有了一些底,可是,具体应该怎么做,又感到不得要领。

“从减租、减息、推行合理负担入手。”张健民斩钉截铁的说。

“民国二十五年,我和仲荃他们发动监政救国时,就是想这么干,后来不是失败了吗?” 郭维邦不解的问。

健民笑笑说:“现在和那时的情景已有很大不同,现在是大敌当前,国共合作抗日。共产已经把自己的土地政策由彻底没收地主土地,调整为二五减租,分半减息。也就是农民所缴地租在原有基础上,要降低百分之二十五,农民向地主的借贷要按利息不超过一分减除,多收利息要清算退还。这已成为一项抗日法令,你就照着去做没错。”

“村里土豪劣绅势力很大,要是顶住不办怎么办?”郭维邦担心的问。

“当年他们那样对待你们,是因为什么?现在你成了村长,难道不知道怎么办吗?”

郭维邦想了想,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兴奋地说:“我知道了。”

从区上回来后,郭维邦立即召集村里二十余个地富,向他们交代政策,要求他们主动减租减息,推行合理负担。俗话说:除了割脑袋,就数出钱疼。那些地主富农、土豪劣绅就是凭着收租放债榨取群众血汗来维持他们淫糜奢侈的生活,要让他们减租减息,比挖了他们的祖坟还难受。何况,郭维邦在那一帮穷鬼的支持下,抢走了本属他们的村长空座,他们正恨得心里滴血,要寻机闹事。因此,当郭维邦召集他们商谈此事时,当下就遭到了强烈抵制和反对。

“小阎王”琚清梗着脖子说:“种地就要交租,借债就要有利,这是千年不易的祖宗规矩,你郭维邦凭什么改变?”

旧村长郭尚志说:“我们父子当村长十数年,公平理事,不敢存私,你现在又要减租,又要减息,是不是等于我们做错了?”

瞪眼富农王春生瞪着眼问:“租地借债是双方自愿,为什么只让减不让加?”

“土霸”刘润使出无赖说:“谁敢减了我的租息,我就吊死在他家门上。”

郭维邦铁青着脸说:“推行合理负担,实行减租减息,这是政府的法令,难道你们敢不执行吗?”

“笑里刀”王保一改他笑眯眯地样子,强横的说:“不执行你要怎么样?你现在是村长,有权了,你把我们都抓起来算了。”

看着这些富人们张牙舞爪的样子,全不把他这个村长放在眼里,郭维邦恨不得扑上去把他们的脑袋扭下来。他强忍怒火,耐心解释政策。但任凭他说得口干舌焦,这些守财奴就是桐油灌耳,猪油蒙心,装聋卖哑,刀枪不入。

正面交锋无果而终,郭维邦转而采取迂回方式,找到平时比较开明、在村里没有恶名的琚景玉等人个别动员,让他们首先减租退息。琚景玉很痛快,一说就答应了,按“二五减租”政策,把上年多收租税退给了佃户。何美玉、王华等富户迫于压力,也做出减租姿态。但是,一些受苦农民由于不理解政策,拿到地富退还的租息后,不敢接受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晚上又偷偷摸摸的送了回去。

郭维邦心急如焚,他秘密召开支委会议,商讨对策。几个支委一致认为,当前这件事遇到阻力,关键是火烧得不旺,村民的工作做得不充分,大家的心不齐,人们有害怕心理。如果群众齐了心,合起伙来干,不怕狗财主不低头。

于是,郭维邦和支委们分头到村民家里宣传政策,串联动员群众起来和地富进行斗争。

一天早上,村里突然出现了许多花花绿绿的标语,上面写着:“推行合理负担,实行减租减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抗日救国,人人有份。”“贯彻抗日法令,严惩不法地富”等内容。

早饭过后,东佛堂大庙突然热闹起来。庙里庙外,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连平日卧床不起的,拄着拐杖的,都让家人扶了出来。看光景赶庙会都不如今天人多。平时还算宽敞的大庙,今天显得特别拥挤窄小,似乎再加进一些人就能把它撑破。

庙里戏台的上方,扯着一条红布会标,上写:“大宁村群众诉苦说理清算斗争大会”。台上站着一排人,他们是前几天还趾高气扬的地富乡绅,如今一个个低眉垂首,神情沮丧,面如死灰。几个戴着红袖标的青年,手执红缨枪,站在戏台两侧,使大庙里平添了一种森严气氛。

这时,郭维邦带着一脸威严出现在台前,他张开大嗓门吼道:“乡亲们,为了贯彻抗日法令,推行减租减息、减轻不合理负担的政策,今天,咱们召开全体村民大会。请大家有苦的诉苦,有冤的喊冤。我作为民选村长,一定为大家做主。”

郭维邦话音落地,一个躬腰曲背的人走上台去。他叫原银贵,四十岁不到,但苦难的生活却把他折磨得像一个六十多岁的人,脸上皱纹纵横,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他长年累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死受,是村里头一个吃苦人。

看着台下上千双眼睛望着自己,从没有在大庭广众面前讲过话的原银贵一下子慌乱起来,嘴里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郭维邦大声鼓励道:“银贵哥,不要怕,把你的苦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原银贵大着胆子,喊了一声“乡亲们,我苦啊,”就在台上大哭起来。

过了一阵,原银贵平静了一些,哽咽着说道:“我命苦,祖上没给留下家产,只好租了东家五亩地,可是,我也不知道这交租的规矩是咋定的,为什么要交那么多。秋天收粮食时,场上到处堆的都是,那也不过是过路财神,当交了东家的,缸里就成了空的。还没到秋后,就开始饿肚子。吃糠咽菜就是每天的家常便饭。有一年过大年,东家是又剁肉又煮油锅,我们全家吃的是啥?说出来丢人,是枕头里的秕糠呀。”

说到这里又哭,边哭边说:“我咋也弄不明白,汗流八瓣,动弹一年,自己辛苦种下的粮食,自己咋就吃不上?可东家还说,我全家能活下来,是沾了他的光。没有他的地,我家都成了孤魂野鬼。我就不信,你那地自己能长出庄稼?”

“前年,快过大年了,外面鹅毛大雪下得足有半腿深。东家让我到山上砍棉柴,让他除夕夜烧棉火。我种着人家的地,不敢不去。我爬了一座山又一座山,把手都冻裂了,才砍了一担棉柴。往回走时,天黑路滑,我连人带柴摔到沟里,一条腿被摔断,半年多不能动事,地也没法种。东家还怨我误了他的大事。秋天算账时,东家算盘一响,一年的租粮一颗也不少。没办法,只好把自己最小的闺女卖了顶帐,至今不知道她在哪里,我可怜的闺女呀。”

说到这里,原银贵又是放声大哭,满院子的人跟着流泪,唏嘘声响成一片。

这时,有人带头喊起口号:“打倒黑心肝、烂肚肠的狗财主,打倒土豪劣绅。”

原银贵的东家郭庆恒吓得双腿发抖,头埋在肚子里不敢抬起。

在震天的口号中,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大步走上台说:“乡亲们,当着大家的面,我也想诉诉我的苦。我家地无一垄,房无一间,为了活命,只能给有钱的人当佃户。全家五口人,挤在东家的一间牲口棚里。前年,因交不上欠东家的五斗租,被东家赶出牲口棚,无处可去,只好在土崖下扯几块破布,就算是房子。到了冬天,我住的那地方四面透风,外边冰封雪冻,里面冷气逼人,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就这样活活冻饿而死。”

说这话的是刘金水。是“土霸”刘润家的佃户,刘金水转身指着刘润的鼻子问:“刘润叔,咱们还是本家,你的心咋就那么黑?你凭什么一年收我们那么多租?凭什么把我全家冰天雪地赶出外面?就因为我欠你五斗租?我家两条人命还抵不上你的五斗租?你还我的儿子闺女。”说着上去照着刘润就是一脚。

台下又响起一片口号声。郭维邦制止刘金水说:“咱只跟他说理,不要动他。”

看到台下群情激愤,郭维邦趁热打铁,说道:“乡亲们,通过刚才的诉苦说理,可以看出,咱穷人家家都有满肚子苦水,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同时,从大家的诉苦中,也可以明白一个道理,究竟是谁养活谁?我看不是地主老财养活穷人,是咱们穷人用自己的血汗养活了他们。”

人群中有人大叫道:“说的好,就是这么回事。”

郭维邦接着说:“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政府颁布抗日法令,要求推行合理负担,实行减租减息,但是,这些财主老爷们就是顶着不办。现在,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县牺盟会和五区公所已在芹池村召开了群众大会,没收了芹池村大地主王鸿儒的家产。咱也要学学芹池这个样子,谁要是再不执行政府法令,就封他的门,抄他的家,让他也尝尝被人剥夺的滋味。”

台下又有人高喊:“说得太对了。”

郭维邦说:“从今天起,咱村要坚决按照抗日法令,实行减租减息。具体办法是:穷人上交富户的租额,一律降低百分之二十五。凡穷人借贷利息,一律按分半减息。庙产土地也照这样办理。为了减轻群众负担,过去的田赋一律废除。凡富裕人家要按田亩编为一至十等。由村里按等级筹粮筹款。赤贫农民则以劳力支差充抵捐赋,充分体现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郭维邦说一句,台下人就轰然叫一声好。当他说完后,群众再一次热烈鼓掌。暴风雨般的掌声经久不息,许多人把巴掌都拍红了。不少人含着泪花说:“维邦这小子,咱们没看错他,就是敢为穷人说话。”有的说:“多少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太过瘾了。看起来,穷人出头的日子要来到了。”

(责任编辑:崔利民)